灯，在中国大地上，建国70年来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。我出生在上世纪40年代初崇仁镇上一个农民家庭，每一幕变化均历历在目，记忆犹新，是灯的巨大变革的见证者。

　　新中国成立前后那段时间，老百姓十分贫穷，穷得“嗒嗒滴”“叮当响”，比前些年西部贫困人群还要穷。这里，我就来说说“灯”的故事吧。

洋油灯（贝仲林 供图）

　　在崇仁镇上家用灯一般有三种：一是搁釜青油灯(也叫豆油灯)；二是洋(煤)油铜灯盏；三是美孚洋(煤)油灯。夜里外出有两种：一是有钱大户人家用蜡烛灯笼照明；二是农民常用葵花秆(即向日葵秆)在田或池塘里浸烂数月，尔后晒燥后，作为火把夜间出行用。

　　先说搁釜灯。此灯高约一尺左右(30厘米)，用小竹片搭制而成，上面一把柄，中间放一个直径约10厘米左右的生铁或铜做的半圆形小锅，内盛青油(豆油)，放上1～3根灯芯，点灯时用“霉头纸”卷成的小纸筒，往铜踏或火囱钵头一插，然后取出，用嘴“呼”的一吹，纸着火了，再往灯蕊上点，搁釜灯就亮了。青油化两千元钱(相当于今两角钱)，可用1～2个月。灯芯由永康人每年挑来沿路叫卖，花两三百元钱(今二三分钱)可买一尺长的2～3根，再把它剪成约10厘米长，放在灯盏头上(小油锅)。为了节约用油和灯芯，一般点一根，若有节日或客人来家，点2～3根。否则爷爷、娘娘(即奶奶)就要讲“够亮啦，省些，省些”之类的话。在搁釜灯一闪一闪的微弱灯光下，爷爷、爹爹总是先哧巴、哧巴地抽着潮烟(土烟)，随后搓稻草绳，做草鞋，常年如此。但娘娘和我妈却不停地纳鞋底，补破洞(破衣裤)，纺棉花，小孩们呆呆地坐着，因为没有玩具，有时候帮大人们做点小事。我妈在做针线活的同时，有时讲个小故事或做个谜语让我们猜，比如“豆介长，豆介大，一间屋关不过”，我们猜不出来，就指着搁釜灯“喏，介盏灯”。家虽穷，但总是其乐融融。搁釜灯一直用到上世纪50年代中期，逐渐淘汰，束之高阁了。永康人卖灯芯再也不来了，卖灯芯的行业，从此退出历史舞台。

美孚灯（贝仲林 供图）

　　洋(煤)油铜灯盏。此灯是铜匠师傅用黄铜片做成的，高约15厘米左右，底下是一只直径约15厘米的圆盘，中间一根长7-8厘米的小铜管“顶”着上大下小的圆柱油罐，再往上是一根长约5厘米的小铜管，内装一洋带或棉纱吸油用。要点灯时，只要用霉头纸往洋带一点，灯就亮起来了。1950年后，霉头纸不用了，用“自来火”(即火柴)来点灯了。红彤彤的铜灯盏比搁釜灯亮得多，不过我妈坚持天没有完全暗下来是不让点灯的。

　　美孚灯据说是美国人造的，是美国人带到中国来的。点美孚灯是有钱人家，农民用不起。美孚灯主要由4部分组成，底部是玻璃座及支柱；中间是盛煤油的圆形玻璃肚；肚口有一只铜做的灯头，半圆形，一根洋带(或棉纱)浸在煤油里，外面还有一只小齿轮，可以调节火苗大小，左右旋转，灯头的上面镶嵌一只白色玻璃罩，增加其亮度，又可挡小风。美孚灯的亮度比铜灯盏亮10倍还不止呢！点美孚灯只有那些“点王先生”(有钱大户)东家才点得起，是经济地位的标志和象征。他们很光彩，炫耀。贫穷的农民只有望灯兴叹，什么时候会轮到我们点美孚灯呢！

　　大约在上世纪50年代中期，南下干部和学校老师在大小会上讲，苏联老大哥，他们过的是“楼上楼下电灯电话”的共产主义生活。电话是啥样？老百姓没见过。电灯倒是50年代初，崇仁镇在西镇庙边造了一个小发电厂，政府、学校及一些大的店家装上了少量的电灯，路灯稀稀拉拉地装上几盏。天黑了，电灯亮了，9点到了，灯关掉了，之后又漆黑一团。

　　我家住在高路头，三叉路上，10米远的地方竖着一根电线杆，上面挂着一盏15W的小电灯。刚装上电灯的那一夜，大人、小孩都来看电灯，感到十分奇怪：不用油，不用点，没有烟，不怕风。有人讲，这叫电灯。人们第一次听到、看到世上有这么亮、这么好的灯呢！到了晚上，许多人围坐在灯下，男人们总是讲“朝事、农事”还“舂空踏碓”(即谈天说地)，而妇女们手中总忙个不停，做针线活……

　　时轮转到1967年。一天，我坐在雪亮的现代化央企的办公室里，忽然想到家里还点着铜灯盏呢，于是给家写了信，是否给电厂讲一下，家里接一盏电灯。10多天后，家父来信了，信中说：“电厂癞子讲，你一介农民付得起每月5角钱的电费吗？我讲，现在儿子有工作了，电费不会赖的。他又讲，崇仁‘落家格’(即散户)没有接过，要么等你儿子回来再说。”说实在的，那时人民钱很少，特别是农民，一个10分底分的正劳动力，在生产队里干一天活，只有2角报酬，一年到头，连口粮钱也争不回来。

　　10月下旬，我趁出差杭州的机会，顺便回到崇仁。次日家父陪我去电厂。我上前有礼貌地说：“电厂同志，我家要求接一盏电灯，电费保证不赖的，按时交来。”接着出示了工作证。他仔细地看着工作证，对我打量了一番：“呵，你倒喊我电厂同志，崇仁人喊我电厂癞子，‘趣名道羞格’(意谓讥刺嘲讽)。”他又说：“你是干部？”“我与你同行，搞电的，电气技术员。”“好咯，好咯，伢厂小，一只小发电机只有10匹马力，电力小，你家要接电灯的话，只能接一盏15支光(15W)，9点钟要关掉的。”

　　我和家父听了很高兴，接电灯的事有望头了。

　　听当时崇仁人讲，“电厂癞子”新中国成立前在上海学过外国铜匠(即钳工)，技术蛮好的，新中国成立后回到家乡，派上大用场啦！

　　电厂同志很守信用，第二天早上，他们拿着电线、蹬高板等工具来到我家，进了屋，看了看电线线路、电灯位置后，就爬到高路头电线杆上，只个把钟头工夫，我家一盏15支光的电灯接好了。全家人非常喜悦，同时非常感谢电厂同志。临走时，他对我们说：“全崇仁镇落家格(散户)你们头户。”还半开玩笑说：“每月5角电费勿要忘掉啰！”

　　当天傍晚，约5点半，天将暗下来时，电灯霎地亮了，全家人可高兴了，享受着电灯带来的光芒，喜悦之情简直无法形容。左邻右舍、过路人纷纷踏进家门，接受电灯光辉的沐浴。有的说：“金灿伯伯好福气，灯盏甭用了。”“儿子出息了，爹娘享福啦！”“以前讲电灯电话，楼上楼下，是共产主义，你们摸着边了。”我父母也乐呵呵地对人家讲：“多亏毛主席、共产党领导人民翻了身，托人民政府的福！”“你子女将来也会出息的，也会接电灯的。”

　　第二天夜起，我家一到夜，人总是满满地一屋，特别是那些内眷(妇女)们拿着针线活来做，边做边讲闲话，还有小孩子们来玩耍。第三天晚上，本村的风水先生金水伯伯来了，他70多岁，前清老人，读过私塾，会看风水、挑日子，看屋基、坟墓等事情总要找他。他进屋一面道贺，一面也来享受一下电灯的味道。过了一会，他当着许多社员的面对我讲：“阿洪，你是七八村第一个到省城读书的人，在旧社会，敦睦堂要为你挂一块牌匾呢！”之后，他话锋一转，“你才学好，我同你对课好么？”

　　我听了“对课”一词，马上想到旧社会崇仁闲散文人有对课一事，“对课”是民间文学的一种，课的词首、尾音相同，而义不同，相互连接，很难。据说，崇仁至今还有课对不出来的呢。我连忙说：“我才疏学浅，怕对不出来呢！”

　　“没有关系，对对看。”于是他出了课的上联：“执灯，蹬阁，各读书。”我听后心里突突跳，脸发热，大概已红到头颈。20多位社员眼睛乌溜溜地望着我。沉思了许久，我的脑际里忽然出现一幅情景：厂生活区公园有一排梧桐树，中秋节晚上，工友们拿着小椅子，背靠梧桐树赏皓月。于是我说：“金水伯伯，献丑了。”便出了下联：“挪椅，依桐，同赏月。”

　　“好！好！到底是读书人，多少人对不出来呢！”金水伯伯听了后，称赞我一番。社员们虽然文化低，听不懂对课的内容，但都用钦佩的目光看着我。这是由于接上电灯后引出的对课，此后，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对课。

　　上世纪70年代初，强大的新安江电流输送到嵊县，爱人来信说，崇仁小发电厂关了，家家户户都用上了新安江电，我家楼上楼下、厨房都安上了电灯，而且还装上了两支日光灯。从此，铜灯盏、美孚灯被送进了博物馆，成了收藏家收藏的珍品。

　　“文革”后期，电光源大踏步地前进，杭州、上海、北京的广场、火车站等地出现了“小太阳”——碘钨灯，照得广场似同白昼。后来又出现了钠灯。改革开放后，市场、商场、街道两边、高楼大厦出现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。上世纪90年代初又出现了节能灯，崇仁也办起了节能灯厂。为了节约用电，我把房内次要地方的白炽灯换上了节能灯。进入21世纪，各大城市的江河湖泊出现了“灯光秀”，把人们的视觉带到一个梦幻世界。中央电视台春晚舞台，采用当前最新灯光技术——镭射三维灯光同美妙的音乐和谐地结合起来，使人们如临瑶琳仙境，观众惊奇不已。后来家用电光源又有了新品种，亮度大、节能省的第三代脉冲节能灯、第四代LED节能灯陆续问世。一只18WLED节能灯相当于8倍的白炽灯的亮度，节电明显，对眼睛也没有刺激，寿命也长，现在我家全部用上了LED节能灯。

　　从搁釜灯、铜灯盏、火把、美孚灯到白炽灯、继而日光灯、碘钨灯、钠灯、脉冲节能灯，到目前第四代LED节能灯，电灯的巨变佐证，科技是第一生产力，这是知识爆炸时代奉献给人们的福祉。只要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走下去，祖国会变得越来越强大，前景像灯一样，越来越亮，越来越光明，越来越灿烂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