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知了在使劲地鸣叫,叫声触动了我心灵中的记忆,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母亲,想起了夏日里那么多美好往事。
孩提时,有一次母亲要我睡午觉,我怎么也睡不着,趁她睡熟之机,我蹑手蹑脚地溜出家门。垂髫年华,玩心十足,跟小伙伴一起来到村口那个叫大畈江的水塘边,白杨树上“知——”的声音实在是在鼓动童心。
我和伙伴们站在树底下,用手捕捉不着趴在枝头上的知了,任凭它们傲然高歌,也只能眼巴巴地望树兴叹。
伙伴中还是有人想出了妙招,他让我们去找来篾条,然后把篾条两端叠起来用绳子结扎,再去找蜘蛛丝缠绵在篾条上,形似今天的电蚊拍,插入竹竿一端,便成了一个捕蝉“巨无霸”。
好家伙,这个威力无比的“捕蝉拍”,手到擒来,它将白杨树上张扬高调的蝉儿一只只拿下,任由它们粘在蜘丝网中凄惨地哀号,拼命地挣扎也无法逃遁,成了我们手中得意的玩物。
桑拿一般的天气,谁都玩得口干舌燥。回家以后,母亲午睡早已醒来,看到我满脸是汗,她赶紧拿毛巾给我擦拭汗水。我向母亲要求喝茶,母亲提起白瓷茶壶往蓝边大碗里倒茶水。淡绿色茶水冒着热气,看得我愈加口渴,我急不可待地说:“不要!不要!我要喝‘停烫茶(三界方言,意为凉茶)’!”
“你别急呀!我给你吹吹凉吧!”母亲噘起嘴巴对着大碗“呼噜呼噜”地吹个不停,吹出了茶水中的涟漪,吹尽了茶碗中的热气。
“慢慢喝,别让茶水呛着你的喉!”母亲把蓝边大碗给了我,轻声地说。
“咕咚、咕咚”茶水滋润了我干渴的心田,母亲慈祥地看着我把大碗茶喝完,说:“还渴吗?够不够呀?……”
上世纪70年代初,那年庚化肥紧张,生产队“以粮为纲”,收割后的稻草多用来铡断还田作肥料,以致村里人家柴火短缺。柴米油盐酱醋茶,开门七件事,缺了柴火,哪怕巧妇也难为有米之炊呀!
为解一日三餐炊烟之困,于是出现了怪异的村风:家家田头劈草干,户户地坎斫荆棘,劈得田塍光溜溜,斫得地坎白乎乎,晒干用作当柴火。
母亲很注重对我的劳动教育,她常说:“人当以勤为本。”那时,我还是一个初中学生,放了暑假,她要求我每天上午去劈草干,砍荆棘,以解家里烧柴之困。
有一次,我来到离村十余里的“十字头畈”,看到田坎地坡上长满了荆棘和芦秆,心头一阵窃喜,戴上手套挥刀就砍。时近中午,足足砍了八大捆。本以为我能挑起八捆青柴,哪知束发之年,体犹未壮,力不从心,用竹杠捆扎好后扛上肩,使尽浑身力气也挺不起腰杆,无奈只好分两次挑回村里晒场。
进入家门,母亲嗔怪地说:“干活别太迟呀,饿坏了肚子,伤害了身子。”又说:“喏,这是凉开水;那是刚出泡的茶叶茶。要不,我把凉开水与出泡茶混和起来,你喝着会更爽口。”
我欣然应诺,母亲拿来一只大瓷碗把凉开水与烫茶水和了起来。我接过大碗就喝,唉,热辣辣却不烫口,好爽口呀!每一口“爽口茶”都渗透到了我的五脏六腑,似曾久旱逢甘霖。
初中毕业后,我参加了生产队劳动。那年夏天的一个下午,拔秧时太阳炙烤得背脊发烫,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住地往秧苗尖上滴,带着的茶水喝得精光,剩的只有茶瓶底下瘪软软的茶叶片儿。
夏日的天气活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。拔好秧苗还没有插上几行秧,骤然之间飞沙走石,大风吹得田塍上的稻草席卷如飞。空中乱云飞渡,似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。瞬间,天亮得变态,白里透黄很是吓人。有道是:“人狂必有祸,天狂必有雨。”
一霎时,大地静得人心发慌。突然,一道触目惊心的电光划破乌云,穿透长空,接着是“轰隆隆”的一声闷雷。紧跟着“呱啦啦”的霹雳惊天动地,过后倾泻起瓢泼大雨。雨下得急促,来得猛烈,我和社员们个个淋为“落汤鸡,持续的大风大雨使人冷得瑟瑟发抖。
歇工回家,母亲见了我十分心疼,她说:“刚才这场雷雨下得实在大啊!看你,被冷雨淋得都湿透了。冷雨淋热身,寒气、湿气会逼进身体,很容易使人得病。快去洗洗身子,换掉衣服。”
“年轻人淋一回雨没什么事!”我说。弱冠之年,身长力拔,对于母亲的话我自然觉得满不在乎。
母亲意恐我因此得病,旋即去了灶房。一会儿工夫,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生姜红糖茶放在我面前说:“趁着烫口,你吹一口,喝一口吧!它可以除湿发汗,会把逼进你身上的寒气、湿气都表出来的。”
我端着烫呼呼的“出泡茶”,细口细口地品味着:茶,好甜呐!甜到了我的心窝里;茶,热辣呀!热遍了我的肌肤枯肠……
岁月可以催生我的年龄,可以催生我脸上的皱纹,也可以催生我头上的华发,但是,岁月却抹不去我对一碗碗“母亲茶”的美好记忆,因为那是慈母深深的爱呀!怎能让我忘怀呢?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