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师!您好。”
如今我终于醒悟,这“老师”竟然是我的名字。每天一早,当我打开电脑,在网络空间就会在闪动的头像后面,跳出“老师”的称呼,并继尔祝愿“美好一天的开始”,一日复一日地行进,一天又一天地持续蕴育着“师”“生”亲情的提升。
正因为这些,才让我深切体悟到这个与“老师”相关的无从替代的职业情感,并于我这八十年岁的当头,自然而然地催我重新梳理师生交往的点点滴滴。
我记得,这是上世纪的80年代,我疑难病症染身又难以预测后果,在我意欲默默地离开世界的当初,一位拼搏于上海滩的学生,闻讯后千方百计地寻找我的诊疗住地。后来才知道,原来她决意多方劝慰疏导我得以增强生存的欲望,并且在一封多地转辗的挂号信件里呼唤着“老师”,请求着,“你在哪里?你一定要告诉我!”显然,以此宣泄着的是一位学生对于一位老师至诚而又可贵的心愿。我也记得,这是本世纪之初的年代,一位身患晚期癌症的学生,在自感已经进入临终时期,执意要老公带她来看一眼我这个“老师”。她走进了我的厅间,在圈椅里坐定后对我慢声慢气地说:“老师!我想最后来看你一眼。”对生命已经非常淡定的她,没有多少言词,没有什么表情,习惯地把疼痛的手臂挪放在靠手上,这才显出她忍熬痛苦的一丝病态。我伺机暗暗地递给她老公5000元钱,我说我们没有回天之力,但尽量用钱让她减少痛苦,尽量让她以尊严的姿势走向那个没有痛苦的世界。不久,她走了;第二年,她老公还了钱。不过记忆犹新,当时我们两个以泪眼相视的男子,表达的既是对一个生命的爱恋,更是一种师生情谊的诠释。可谁也难以设想,她是我在上世纪50年代末只是任教半年的一位学生,却让我们绵延了这时隔半个世纪的故事。
生离死别,固然能以其特有的力量感动着我们师生关系的一代一代的人们。同样,生存共勉,也以其可歌可泣的故事感召着我们直前的毅力。
曾记得,我在广东治疗病患的一天,一位在教育岗位工作的学生来信告诉我,他被提拔为一地的学校教育的领导。我在激动之余,就在给他的回信上题了“爱才如命”4个字,并且说明要切记在你任职一地的人群里,你水平不是最高,你要爱惜人才,要如爱命一样爱惜每一个人的才能。他实践了,连续的职位提升,证明了社会对他的肯定。交相辉映的是,不日前我向一位学生说,八十了,真的老了,而且肢残已经全靠轮椅行动了,什么都该退了,言吐之中免不了些许失却生存乐趣的情绪。她却即时以不容分辩的口气回答说,“二十年来你变化了什么?你不是与二十年前一样还是一位智力充沛的老师吗?用智力,活出新的样式!”这位其实是我学生的学生的这几句鞭策之声,着实使我作为师爷爷的自愧不已,可又温暖了不少,倍觉师生间固有的难以言说的信仰与情愫。
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来,从大街小巷到“互联网+”的空间,从六七岁的到六七十岁的,都相当顺口地叫我“老师”,我也相当顺口地回应了人们的呼唤。当今我顿然领悟,这不是一个职业的名字,虽然它的的确确可以作为一个名字使用,但,它是一个比几经琢磨的户籍姓名超越千百倍生动的名字。它呼吸的是空气,流淌的是血液,跃动的是一个一个生命的故事。它含纳着师生长期共育的意义,因而才能这样真挚、永恒,才能这样超过了任何社际交往的价值,才能这样赋予了“老师”这个名字特别的意蕴。
“老师”,我的名字;“老师”,我们值得十分珍惜的一个名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