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只极其普通的面盆,淡黄色,底部一朵鲜艳夺目的红花,边上有绿叶映衬,十分和谐,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。
可于我,却是一只特别的面盆,它是爷爷留给我的结婚纪念礼物。从结婚到生孩子、养孩子长大,从老房子到新房子,一直伴随着我们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,用它洗过无数次的脸,它俨然是我生命中一件重要的物品。
今天,它底部破了一个洞,丈夫执意要丢弃,我却舍不得扔,留着它似乎给了我一种爷爷仍在身边的念想。一晃,爷爷过世好多年了……
看着它,关于爷爷的记忆铺天盖地漫散开来。
爷爷是我一生中最重要最敬重的亲人。我是爷爷一手带大的,从我记事那一天起,我便记得那张脸,眉清目秀,虽满脸皱纹透着岁月的沧桑,但却满目慈祥。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,爷爷教我念书识字;从豆蔻年华到而立之年,爷爷一直伴随着我成长。要不是爷爷,我也许在偏远农村挣扎着过着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生活,要不是爷爷的鼓励和支持,我不会迈进大学的门,不会是一位人民教师。
爷爷是一位文弱的书生,人很聪明,私塾里念过几年书,后来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湘湖师范大学,成为了一位教师。当时,爷爷成份不好,被迫下放到农村,他用羸弱的肩膀担负起养一家五口的责任。爷爷不会干重的体力活,想了个办法,用几块大洋换了一台弹米棒的弹棒机,全村吆喝着弹米棒,而奶奶则带着爸叔他们干农活,总算把苦日子熬过来了。
也许是过惯了苦日子,爷爷是位极其勤俭节约朴素之人。我知道他用的一块毛巾,一用就是好几年,洗了再用,用了再洗,等到这块毛巾已经洗得花白,洗得散了架,出现了几个窟窿,他仍然舍不得扔。后来,整理爷爷遗物的时候,箱底里整理出一堆爷爷舍不得用的新毛巾。爷爷舍不得买新衣服,“新三年,旧三年,缝缝补补再三年”,一件衣服他总得穿上好几年。爷爷舍不得买菜吃,为了省几块菜钱,他不辞辛劳拎着个篮子步行赶到五里路之外的镇上去买菜。
爷爷自己很节俭,对我们却是很大方,也千方百计地鼓励我们读书,读好书。每次学校得奖,爷爷会给我们相应的奖励。他还不时地给我们讲道理,应该怎样努力学习锻炼好身体,为自己创造灿烂的明天。初中毕业,看着身边的玩伴都去深圳做裁缝赚钱,我心中甚是羡慕,也曾想弃学跟她们一起去。在爷爷一遍又一遍的鼓励下,我还是踏上了求学路,跌倒了爬起,爬起又跌倒,终于不负爷爷的期望,考上了师范。爷爷一直是我生活中的引路人,每次我遇到难以抉择的时候,他总能适时地为我排忧解难。包括我后来婚姻的选择,他告诉我一定要找一个真心待你好的人,无论他贫穷还是富有。
爷爷是一个有毅力、自律性很强的人。自从七十多岁起,他每天坚持打太极拳,无论刮风下雨天寒地冻绝不动摇。他每天坚持阅读书报,坚持看新闻联播,他的视力很好,哪怕到九十多岁,也不用佩戴眼镜。以前我每星期回家,爷爷总能与我分享时事,让我了解国内外局势和政策。爷爷非常自律,他每次吃饭有一口专门的碗,哪怕再好的菜绝不贪吃多吃,每天的饭量都是固定的。
爷爷是一位热心肠的人。记得家里有一只小药箱,里面放着红药水紫药水以及各种各样的小药品。谁家的小孩跌倒了扭伤了,总爱往我爷爷家跑,爷爷总是耐心地帮他们清洗伤口涂抹药水。以前电话、手机没有像现在这样普及,远距离的人常常靠书信联系。爷爷有文化,他的字又写得极其漂亮,左邻右舍的人总爱找爷爷帮忙,帮他们书写信件。后来,日子一天天富起来,村里的老人闲下来无娱乐场所可去,爷爷四处奔波又自己贴钱,创立了村里第一间老年活动室。
一年又一年,日子在悄无声息中慢慢流逝,我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,在我结婚的时候,爷爷把这珍藏了好多年的面盆送给我,那是他去杭州时买的,他一心等着孙女出嫁的那天亲手送给我。
爷爷终于如愿以偿。自从出嫁的那天起,这面盆一直在我身边,就如爷爷对孙女的疼爱。今天,用上了一只新面盆,总有一种陌生和不舒适感,丢了面盆,似乎丢了一份爷爷的爱似的。我女儿回到家,洗脸的时候,发现了脸盆的变化,一个劲地叹息:怎么能丢呢?真是知母莫若女,是的,怎么能丢呢?她舍不得,我也舍不得,当我们习惯了某样东西,仿佛是我们生命中的一部分,舍弃或离开,是有多少的不习惯和多少的留恋。
况且,它还有我对爷爷的一份思念,一份追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