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界很大,人的眼界却小。在城市,一幢幢高楼大厦阻断人们的视线;在乡村,一座座巍峨大山锁住一方天地,唯有路与河,挡不了,拦不住,或一路延伸,或一路奔腾,一直通向很远很远我们看不见的地方。
每次坐上回家的巴车,都像是一场旅行。我的家乡是被大山怀抱、喝着清冽甘甜的河水孕育而来,那里有风和日丽,那里有山明水秀,那里有花红柳绿,那里也有莺啼燕语,而每回回家,看到这一处、那一片的变化也不断刷新着我对家乡的认知。
如果说一条河流是哺乳村庄长大的乳汁,那么道路就是给予村庄蓬勃生命力的血液脉搏。记忆中的黄泥土路也就像尘土飞扬中的黄泥土路一样辨识不清,现在的它是一条柏油马路,连通着小村与外面的大千世界,携带着新的经济物质、信息资讯、思想观念种子,源源不断输送至村庄,变化就这样悄然而至。
村里又有座泥木房子摇身一变成了一幢现代时髦的小别墅,片片外墙瓷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,炫耀着通身的气派。一块一块的田野上已换上了一茬一茬的各色花木,风中摇曳的舞姿似乎在宣告着这个时代的易主——现在已经不时兴种水稻了。村子东头有处坡,坡上原来是片清气飘香的茶园,现在被剃了头,裸露着头皮,据说是要改植一批更具经济价值的作物;村子西头有座山,山上原来种着一片迎着旭日东升的板栗林,现在也是光亮着凸凸的大脑门,像是翘首以盼,迫不及待等着被换上新装……
岁月的划痕,划破了包裹着新农村的旧壳,一切都以崭新的姿态,自信而昂扬地展示在阳光之下,路是年轻的,大山是年轻的,村庄也越发地年轻起来。于是,在我还在读大学时候的某一年放寒假回家时,我去走村串户,我去压压马路,我踏望大山、田野和小河,才突然诧异于小河原来已经那样老了。那年的冬天很干燥,下雨下雪都很少,小河的床位异常的低,只剩一泓细流无声流淌。小河就像是一位戴着老花眼镜的老妇人,趁着这难得遇上的机会,急急忙忙地翻箱倒柜,将常年珍藏在心底的“珠宝”和大床大床的“棉被”拿出来曝晒曝晒。暖暖阳光下,沙石、河床被晒得一片花白。
是的,它从来未曾改变,从更深处的大山里淙淙走来,唱着不倦的歌儿,静静流淌,不嘶吼,不咆哮。一直以来它便像一位慈母,当污垢染脏人们的衣物,它用干净清澈的河水轻轻拍打衣物,将肥皂泡沫荡涤洗净;当夏日的骄阳将大地烤干,它用清冽甘甜的河水滋补稻田园地;当暴雨强袭,它用广阔的胸襟融合汇纳汩汩激流,不让洪水淹没村庄。
尤记得我幼年常常在河边的情形,那样无忧无虑的童年光景也时常被我涂上梦幻的光笔,美好而又显得稚嫩朦胧。小时的我信马由缰,爱花、爱草、爱自然,早早放完学后,有时会走“水路”回家,原是走在河滩边,走着走着却又是没有河滩,只好踩着一块块露出溪面的石头,再寻干的地方,可正如俗话所说“常在河边走,哪能不湿鞋”,一脚落空,踏进水里,便爽性卷起裤腿,蹚水回家。但转而一想,这无缘无故弄湿了鞋子,必定要被母亲臭骂一顿。幸而,小河有一段就有许多大块裸露的平坦石床,我常常躺在这其中一处,一边晒晒湿掉的鞋子,一边翻开书包,顺便把作业做了。那时候,小学生的家庭作业并不多,所以我总是有这样闲暇惬意的时光,躺在石床上,枕着双臂,翘着二郎腿,看蓝蓝的天空上云卷云舒。
小时的我也特别嘴馋,看见果子模样的东西就想放进嘴里嚼一嚼,尝尝什么味道。小河的河坎上恰巧长着一种比米粒儿稍大的果实,我至今还记得它有红、黄、绿、蓝、黑五种颜色,我摘过红的和黑的来吃,薄薄的一层皮里裹着一个大大的核心,还特别苦,连忙将吃进去的汁水吐干净;另外,小河边也长过一种红彤彤类似荔枝的果子,只不过外皮是软的,食之无味,但因颜色格外鲜嫩,我一连尝了好几个,回家的那天晚上便头晕乏力,一直干呕。尽管如此,我对这段在河边摘野果的记忆仍旧充满缅怀,羡慕那时候的我,要什么,想做什么,就大胆直接去做,很少考虑后果,也庆幸吃了那么多野果子没有导致很恶劣的后果,更让我产生了“不管多坏的事情发生,我是幸运的,我都会好好的”这种“盲目”乐观自信。
当然,摸虾打鱼这种事也自是没有少干,但最有趣的也最是记忆深刻的便是游泳。那时候村里几乎还未有人家安装电热水器和淋浴设备,一到夏场的傍晚,小河里一个稍深且宽的潭便像煮开了锅,早早下满了大小不一的“饺子”。我和小伙伴通常去得早、回得晚,跳水、闭息、游泳、打水仗等等嬉水的游戏总是让人将时间抛却脑后,直到嘴唇发紫、十个手指头皱巴成核桃似的,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去……现在想来,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,一个村的人,抑或是一家子的人能这样其乐融融地欢聚玩闹在一起。
如今的小河,水中的石块长出了长长的青毛苔丝,卧波河面之上的石拱桥上长起了杂草野花,平静的水面携着两岸青山绿野倒影,缓缓流水西去,不羡慕、不嫉妒路的青春活力,只负责自己诗情画意。若干年后,我能想象,它越发年轻靓丽,而我却已白发苍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