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你在时间深处的沁凉
那是一份甘苦共存的滋味,那一抹凉意顺着温暖的气息一起流过我的心间,领着我的思绪,缓缓地在今日与昨日之间挪移。
墨水留在纸上的划痕一道道,穿插变换。空中已有几颗散落的星星,溶在墨黑的水质夜空里。我拍了拍脑袋,好让自己清醒一点。但不知怎么,总有一种沉沉的胀痛在头脑中挥之不去。睡意蹿上来,却仍为这难受的感觉辗转反侧,根本无法安心地睡下。直至深夜,我房间的灯光依旧未灭。
许久,我朦胧之间听见房间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。我侧着身子躺在床上,感觉有一双手正为我拉上被子。我微微转头,看到的是妈妈的脸。
她的眼中划过一种焦灼:“你发烧了?”她将冰凉的手覆盖在我的额头上,我不安的心在一瞬间有了些许宽慰。妈妈取来了体温计,又喂我吃了药。我迷迷糊糊,像一个无力的木偶,只知道这一点一点的凉意,使我逐渐平静下来。
温度计的示数在一次又一次的测量中逐渐下降,我也变得清醒。但我却看到,妈妈的额上覆了一层薄汗,像是她吸取了我身上的热量。
妈妈的眉毛疏淡,浅浅地弯过一个弧度,她的双眸沾着疲乏的意味,一闭一睁,忽暗忽明;她的脸颊布着些暗斑,让人联想到海边的礁石,凉凉的,经受着海浪一次次的冲击。
心中泛起些许酸涩,我别过了头,嘟囔着要睡了。妈妈依旧是温和地说了声好,关了灯,疲惫地走出了我的房间。我像是一盆冷水,扑灭了这点温暖的火苗。妈妈却一直用那点沁凉,拂去我心上的燥热。
许多年前,妈妈也曾这样,用同一支温度计,传着那一份沁凉,触及我的皮肤与血液,关切地用春风般温柔的语气询问我感觉怎么样。我捂实了被子喊冷,妈妈她就抱着我——时光荏苒,岁月不再!
我紧紧地攥住了被子的一角,泪水无声地往下流。这份沁凉,为什么埋得这么深啊?时光深处,究竟还有多少你对我的爱?
我起身,走到妈妈房间门口,听闻她平稳的呼吸,轻手轻脚地为她关了灯。我不能苛求岁月重来,我只能一点点,向着那沁凉的爱意踮起脚,去触及,去珍藏你在时光深处的那份沁凉。
二、这是我的父亲
父亲还没老,我从他的一头乌发中得出这个结论。但在我没看见的时候,他已一次次地拔掉了一根根冒出的白发。
镜子里的我,长大了;镜子里的父亲悄悄躲开……
想起曾经,父亲教我读拼音,那时我是多么憎恶他。每天我不能再看心爱的动画片,不得不逐个地将a、o、e念过去。父亲以前是老师,说得一口流利的普通话,他总是逐个逐个教我念。那段时日,他经常冷不丁地朝某个字一指,问:“怎么拼?”胆战心惊的同时,我竟也慢慢记住了这些生涩的音节。但我仍对父亲怀有怨恨,恨他剥夺了我快乐的孩童时光。
父亲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,他读书时便经常戴着眼镜。我曾指着他旧日的照片笑话过他,但父亲对此很宽容。他早早戴上眼镜的缘由,应当在那柜子的书里,父亲爱读书。虽然有些书的纸张已微微泛黄,翻页时都能闻见上世纪那股陈旧的气味,但父亲很好地呵护着曾经从目光间流过的文字。对于他心目中的好书,他更是悉心保存,甚至买来多个版本。我知道这是他对文学的执念,或者有时,他在台灯下阅读时会缅怀起从前那微黄的光晕。
现在的父亲,也从未忽略过对我的呵护。我睡觉时要开着灯,否则难以入睡,但他怕灯光对我的身体不好。因此,每个我在灯光下悄然入睡的夜晚,他都会轻轻按下门把手,牢牢地握住门把,然后伸进一只手臂,帮我关掉灯,再悄悄离开。这些,是我在一个醒着的夜晚得知的。父亲跻身入门时,我磕上眼等着他的举措。当眼前的明亮化作一片坚实的黑暗时,我才发现,黑夜也是温暖的。
这是我的父亲。他是黑夜,给了我黑色的眼睛,可总是鼓励着我去寻找光明。童年时对他事实上是谆谆教导的怨恨消失了,我明白了父亲的心思。这是我的父亲——可是待我理解他,那些时光却都已陈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