据说已立过夏了,我不得而知。意识中倒觉得仍留了春的气息缱绻不去,保留着淫雨霏霏的余韵。在这躁闷的夜晚,如丝如缕的雨儿划破夜的寂静发出蚕嚼春桑般的轻响。
自家的房屋火柴盒般狭小,铝合金的栅栏如同牢房精致的窗棂,替本已窒闷的小屋平添些须困怅。没有栽花莳草的天井小院,唯可庆幸的是尚有一角凸出的阳台,便懒洋洋拖张藤椅靠着,在这难辨春夏的夜晚聆听自然的细语。
有雨的夜晚不会有星更无须望月,可偏偏渴及这轮月来。那深碧的夜空中一轮金黄的圆月洒下皎洁的光芒,替万物覆上轻柔的银纱,便烘染出大地无限的温润与静谧。若是有水相映,水中的月儿自是分外妖娆,随了水的涟漪微漾若明若暗,犹如羞涩美女的笑靥让人心旌摇荡。要是有星为伴,有那珍珠玛瑙般镶嵌在夜空中的星星簇拥着雍容冷艳的皓月,那该是何等美的景致。可惜了,没有。没有月也没有星。有的就是那无尽的黑暗贪婪地吞噬万物发出蚕嚼春桑般的细响。
有雨的夜晚遏制了春的憧憬,夏的生气。碧绿田垄间咏叹生命的蛙儿,残墙断垣里吟诵自由的蟋蟀,繁枝茂叶中歌唱欢欣的鸟雀都被这雨织成的无形的网紧紧裹住,扼住咽喉。我竭力睁大眼睛捕捉生的迹痕,望见的却是漫天袭来的黑暗。刚挣脱了,投入的又是更深邃的冥黑。夜被黑暗所充盈,所能感触的唯有那道旁梧叶上冷雨的萧瑟与苍凉。
在这漆黑的夜晚,万籁俱寂。恍惚中,我竟也似溶入黑暗,死一般的木住。雕像?傀儡?总之没有生机。我直起身踱近护栏伸出手去,便觉着指被润泽,掌被沾湿,皮肤毛孔既而感到的是刺骨的冰凉。犹如滚烫的心被浇了一股冷水,火热的情遭遇的却是难熬的冷漠。人便不由一颤,像是从浑浑噩噩中惊觉。凭栏望去,朦胧中似有几星温馨的灯光,在这肆虐的黑暗里抗争,脉脉地发出柔情的黄晕的光。
耳际倏忽传来一串童稚的笑声,在这死般沉寂的夜空泛散开来。我一震,四下打量,便见着蒙蒙雨巷中一个稚幼的身影嬉笑着奔跃而去,在枯寂单调的水泥地上留下了一抹暖融融的色彩。难道黑夜也晓得怜悯,不忍抹煞了这幅活泼的图景,而任由悦耳的笑声没入浓重的夜隐隐传来?
迎着淅沥的雨又缓缓走过一对蹒跚依偎的身影。在伞撑起的天空下,荏苒的时光像已停滞,夜也不再狰狞。那喁喁的私语使焦躁的雨声成了合韵的伴奏,如胶如漆的深情让狂桀的夜也驯服沉默,而用欣羡的眼神陪伴着他们渐渐远去。
夜深了,雨住了,风起来。柔柔的风和着湿润的幽香徐徐飘来,抚摩着,舔吻着,围拥住我。我一时便觉着魂儿似已登上九霄仙境,摆脱了赘累的臭皮囊,远离了扑朔迷离的俗世凡尘。而那令人烦躁、恐慌的夜此刻却也化作浪漫,见了宁谧。在浩瀚的寰宇、无边的静穆中,便似有一股清流在我周身潺潺地流淌,无比的惬意,无限的清新。淤积的污垢,沉淀的愁闷,都随了这股细流远去、流逝。
光明开始在我涸寂的心灵滋生,拓展。在这难分春夏的雨夜,这光明像要冲破无尽的黑暗,惊得黑夜也变柔,吓得淫雨也噤声。月儿呢?月儿明明高挂在广漠的夜空中,皎洁的脸儿遮了浅浅地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