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风起，鲈鱼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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渔歌入浦深

一 

    秋日的阳光温和地撒在剡溪两岸，我从三界镇老街的埠头上了船。这里是剡溪与曹娥江的分界点。
    三界的江面特别宽阔，剡溪几乎不堪名溪，而要称之为江了。出了山的剡溪两岸，竟是一派平原风光。江风吹来，近岸的芦苇丛沙沙摇动，田陌上，开始泛黄的稻浪一重又一重，远处人家炊烟正浓。
    现在看这一段剡溪，仍然是那么心旷神怡。而一千六百年前的东晋，有个印度高僧来此游览后，诗兴大发：“连峰数十里，修竹带平津。茅茨隐不见，鸡鸣知有人。”诗作得实实在在，不带一点夸张，却引得后人心驰神往。
    旧时若逆剡溪而上，有鼋头渚、清风、嶀浦、仙岩、杉树潭、禹溪、竹山、艇湖和东门“九曲胜景”。鼋头渚是第九曲，因溪水冲刷江岸，回旋产生鼋头状的沙滩而得名。江道里的沙质纯净，后来开采用于建筑和公路，沙滩便渐渐消失了。

嶀浦潭

嶀浦崖上的谢灵运古道

    从三界逆流而上，江水流量充足，船只一路畅通无阻。坐船确实很惬意，古代即使有了官道，坐着马车，也必然颠簸得很。况且，水上视角与陆路不同，从船上眺望两岸，山色浓浓淡淡，青黛色的农家屋顶层层叠叠。虽然唐代诗人方干来剡溪时，江道瘦得只通片帆，但这不妨碍他以最舒适的姿势躺在舟上，还枕着高枕，微吟“杨柳斜牵一岸风”，真是很会享受人生啊。

二
     

    很快，江面渐窄，船到了第七曲嶀浦。这是个值得一书的地方。
    相传嶀山与对岸的嵊山原来相连，大禹治水时一把凿开，两山从此相隔剡溪两岸。两山相距不到百米，剡溪便在这里形成最大的峡口和深潭，是为嶀浦潭。
    嶀浦旧时是个热闹的小集市，岸边有石砌大埠头，有客船、夜航船通往三界、曹娥和嵊县，大小船只停泊在此装卸货物。古时这里还有一条谢灵运古道通往临海，两侧开设宿店、南货铺、豆腐店和酒肆。每当中午时分，那些被人们称为撑船佬、捕鱼佬的船老大把湿漉漉的船缆系在江边树上，迈进小酒店，喝上一壶串筒热老酒。养足精神后，又踏上晃荡的小船，为生计出没波涛……
    嶀浦潭上的嶀浦崖不高，却适合望风景。西岸是高耸的嶀山，山上的植被很好，那满山的黛绿总是浓得似要淌到江里。远眺东面，四明山像极了一群奔牛，远远跑来，伏到江中饮水。这种峡谷景观在江南并不多见，难怪当年谢灵运常来这里休闲钓鱼，也难怪吴越王钱镠到此巡视领土时，要驻足长啸一番了。剡溪不只有风花雪月，也有金戈铁马。江道里早年挖起过春秋时代的剑器和箭镞，几千年了，依然寒光闪闪，金声玉振。
    我到过嶀浦多次，总觉得这里有点小赤壁的神韵。先撇开人文不谈，单单是涨潮的奇景就很有意思。剡溪潮自古就有，茶圣陆羽就是趁着月色和寒潮，进入剡县的。

三
     

    从嶀浦上岸，登上崖顶的嶀浦庙，当年的老渔人沈仁昌正躺在藤椅上，享受着午后的阳光。趁着秋阳正好，可以请他翻晒一下记忆中的渔家旧事。
    沈仁昌家住嶀浦崖东侧的沈家湾村，因为这里是剡溪最大的深潭，渔业资源丰富，村民们世代以打渔为生。村里以前有几十只渔船，每天能打到上千斤鱼。打上来的什么鱼都有，鳗、鳖、虾、蟹也不少，据说打到的最大一条鱼俗称“螺丝青”，足足有七十多斤重。

三界码头

    剡溪下游的曹娥江入海处正朝着钱塘潮的喇叭口，每天海潮都会上溯数十公里，漫到此处。“潮水来得很快，我有个朋友，一天在沙滩上钓鱼时遇到涨潮，一转眼，水把沙滩全都浸没了。他丢了钓杆用力划水，才游回岸边。”大概是忆起老朋友的狼狈样，沈仁昌脸上的皱纹笑开了。他说，停船也很有学问，船头要对牢潮头方向，不然潮水一冲，船就会扑通一下底朝天。
    潮水对渔民来说是好事。这里的鱼儿有斗潮的习性，就如海边的人喜欢冲浪一样。“弄潮儿向潮头立”，沈家湾的渔民则把这些喜潮的鱼称为“斗潮鱼”。凡是淡咸水交接的地方，鱼就特别多，而且往往一放下鱼饵就上钩。潮水持续的一个多时辰里，成了渔民捕鱼的黄金时间。
    30多年前，在沈湾村下游的钓鱼潭，渔民们趁涨潮时用大网捕鱼，竟意外地捕到了海里溯游上来的海豚，个头大约有十来斤。大家把海豚养在村中池塘里，引得四乡八邻的亲友都赶来看西洋镜。村民好客，凡有客来，都要设宴招待。后来，看西样镜的客人来得多了，几乎家家都开始囊中羞涩啦。

四
     

    海豚是舶来品，而鲈鱼却是地道的剡溪名鱼。秋风起时，鲈鱼最肥美。如果身在异乡，看着满窗的秋意，就易想起家乡鲈鱼。西晋时，诗人张翰在洛阳做官，一次见秋风渐起，忽然想到家乡的莼菜和鲈鱼，便道“人生贵适意，何羁宦千里以要名爵？”然后挂印回家。当然，张翰家里大约是名门望族，不缺田产，弃官归田是真，嘴馋鲈鱼不过是个借口。
    剡溪鲈鱼在唐代已经是一道名菜。李白在诗中自我解释说，到剡中是因为爱名山，不是为了鲈鱼脍。但我想既然到了剡中，恐怕免不了美食一番。不知鲈鱼下酒，酒酣之余，多写了绝句几首？

渔舟唱晚

    古人也爱垂钓，有人还爱钓野生鲈鱼。台州第一位进士项斯给剡县的朋友写信时回忆：“夜来忽觉秋风急，应有鲈鱼触钓丝”，只是我很好奇，以当时的条件，夜间又是如何钓到鲈鱼的呢？
    嶀浦一带的老渔民把鲈鱼叫做“芦花鱼”，意思是芦花开，鲈鱼肥，其中的诗意我看也不输于古人。
    1979年，上虞上浦闸水利工程建成之后，涨潮现象基本消失了。据说，偶尔闸门开启，且正逢涨潮时间，还能看到潮水。而沈家湾一带的捕鱼人家至今还有不少，我去的那天，正好遇见他们在嶀浦潭上张着大网捕鱼，捕上来的鱼儿依然不少。
    行走剡溪之畔，我常常叹惜，若剡溪还是诗中的风景该多好。可人不可能同时踏进两条河流，谁又能留住旧日时光呢？我们要做的，就是把剩下的遗产保护好，不要让它们在岁月长河中轻易流逝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