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河之美,美在秀异,美在无形,美在明溪秀水间透出来的那份灵动和本色,恰如清风冰雪,荡尘涤垢……
我的故乡三面环山一临江,母亲河似一抹飘带在村前静静流过。
小时的河不是直的,而是像黄河九十九道湾,有湾必有潭,有潭必有滩,潭似翡翠滩如练,深的潭一撑竿戳不到底,河水清澈终年不绝,随便在沙滩上挖一个坑就能喝到甘凉的泉水,两岸草木成荫,一派原始生态。那时的河床很宽敞,沙滩、草地、柳树、翠竹,一任坦荡舒展,宽敞的直接好处是从容,疏而泄流,起了溢洪的作用。那时站在远处见不到村,村前那棵大枫树高十多米,树下水埠头是村妇们的最爱;陈下潭路廊边那棵乌槠树,树身数围,荫遮近亩,“槠楠无冬春,柯叶连峰稠”,村民取籽做豆腐,清热洁肠。那时的河水是直接可以喝的,引自母亲河的清流穿村而过,早晨村民直接从埠头或水塘担水做饭,死鸡死鸭是绝对不准丢水中的。由于水质好,村里小伙子英俊姑娘俏,附近乡亲争相来攀亲嫁娶。
河里见得最多的鱼是粲鲦,一是因它喜欢飘游在水面,全不怕暴露自己,鲫鲤等大多隐藏在深水中;二是喜欢成群结队,活泼好动,身手敏捷,不时在水面闹出点动静。只见它时而似柳叶飘浮,时而又动若脱兔,搅得水面泛起阵阵涟漪,时而一个激灵,摇头甩尾来一个华丽转身,瞬间清澈中耀出一道白光,堪称惊艳一瞥。庄子认为它很快乐,曰:“鲦鱼出游从容,是鱼之乐也”,能自由自在地嬉戏。它一生充满灵性,俘不苟生,不自由毋宁死,所以市场上很难见到活的卖。它虽不上宴席,晒干的脊背却最有嚼劲,放点酱油盐猪油葱花,下酒下饭保你胃口大开。最忠厚的是老太婆鱼,阔嘴褐体,呆头虎脑,却肉质鲜嫩。因生活在水底沙层又叫沙鳢;色似土,游动一下息一下,如人之迈步,所以又叫呆土步。桃花春水它在砩闸口特多,乘其逆水攀爬时最易捕捉。最美丽的是宽鳍鱲,一种会飞的鱼,蓝横纹淡红腹,金黄的鱼鳍特别宽大,当鱼尾奋力一击,宽鳍就如鸟翅滑翔在水面上了,常见在飞珠溅玉间闪过一道道彩虹,美妙精灵。它对环境要求甚严,只生活在干净的水域,喜静,见人影便躲,警惕性很高,少肉却赏心悦目。其他鱼类自不待说,鲫鲤鲢鳙草鲶鳗虾蟹鳖样样有。村里有位叫“老鸬生”的老人,终年打鱼为生,最是“春潮带雨”时,只见他一笠一蓑衣,一篓一拗罾,夜半一盏玻璃方灯,风雨无阻守江待鱼。卖鱼得钱换酒吃,风里来雨里去却活到九十几。那时没有农药电鱼之说,捕捞到小鱼细虾也是立即抛还江中放生,渔者介乎取与不取之间,守护的却是一世的宁静和自在。
母亲河最美的是夏天的一早一晚。日出时成群的白鲦跃出水面“吻日”,朝阳下水面一片银光,“噗嗤”声此起彼伏,打破水面清晨的宁静,实现一江的朝气和灵气,昭示新的一天又开始了!日落时红霞漫天,仰浮潭中,满目童话般的红艳,水、人、树,周围一切都红了,天地浑然一色。惚兮恍兮,天上仙女打翻了胭脂;恍兮惚兮,天便是地,地便是天,不知身置何处。忽闻陶翁曰:“此中有真意……”
我似乎隐约看见一千六百多年前那条“访戴”雪舟,隐隐听见李杜赞咏“我欲因之梦吴越”,“剡溪蕴秀异,欲罢不能忘”。夫有非常之境,然后有非常之人栖焉,母亲河之美,美在秀异,美在无形,美在明溪秀水间透出来的那份灵动和本色,恰如清风冰雪,荡尘涤垢。淡淡的诗意,浓浓的亲和力,坦然而不刻意,大爱于不言,润物于无声,又分明酷似母爱。
大枫树今已不在,但年老的人至今仍指那个方位叫大枫树下。“悒悒抱远思,绵绵起忧端”,走过大江南北,最忆还是故乡。因为那里留有心的印迹,一个美丽的传说,一首天籁般的歌谣,深深浅浅缠绵着心灵的追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