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,骄阳。
我小心翼翼地登上这个陡峭的山坡,不多时伫立在山台处,极目四方,群山环抱,峰峦叠嶂,白云飘绕。逶迤的剡溪之水从西漂流至此,似乎被一夫横刀挡关,呈现出一派“高峡出平湖”的壮观景象,而这水承载着使命,义无反顾地突破阻挡,继续弯弯绕绕地向东流去。一阵阵煦风吹来,顿时,我感到心旷神怡,思绪也飘向了亘古的远方——
是的,我伫立的此山,嵊州当地人呼之为“禹山”,取中华先帝之一的“禹”命其为山名,毋庸多言,此山想必尘封着深远的背景,蕴藏着厚重的故事……
眼前的山山水水,着实令我震撼。朝北仰望,舜皇山林木吐翠,高耸入云,属会稽山脉之列;靠东南的山势,群山连绵,方圆百里,纳四明山脉之内;向西俯望,清风水坝横锁,湖水浩荡生烟,波光粼粼;再东望,一江剡溪水流弯弯缓去……
禹山与舜皇山两山峥嵘对峙,清风大桥宛如一双巨手,又把两山紧紧地握在一起,也把四明与会稽两大浙东名山之脉贯通。
是的,我站立的地方,一不小心极有可能踏在大禹曾经踩下的脚印之上,于是触景生情,感慨万千,无限的遐想使我穿越到了远古……
洪荒时代,世界混沌蒙昧。历经漫长的斗转星移,汪洋缓退,陆地初现。中华的先祖开始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生息、劳作,世代繁衍。直到传说中的“三皇五帝”炎、黄、尧、舜等对江河疆土的持续治理,可谓时势造英雄。大禹因治理黄河有功,受舜的禅让而继帝位。他把中华的地域划为“九州”,仍将治理山水为重中之重。大禹治水的故事代代传颂,大禹“三过家门而不入”的精神世世励人。嵊州古称为剡县,向来有“禹凿了溪,人方宅土”之说,而大禹最卓著的治水功绩——“毕功于了溪”!可“了溪”在哪里?
在我的记忆里,有关“了溪”的说法自古至今流传着多个版本。一曰:剡县城东北的禹溪即是“了溪”;又一说:“了溪”在旧时的会稽县;还有人道:剡溪古谓之“了溪”。若是“三选一”,我无需多想就选最后一项说法。至此,仅仅是赞成还是不尽如人意的,油然萌生一个疑问,倘若认定源远流长的百里剡溪就是“了溪”,那么,大禹统领治水大军的攻坚战场又在何处?
我站在禹山的台地,俯视着两山峭壁峡谷间流逝的剡溪水,目光一路循水扫望。忽然,一个“了”字形的依山弯水呈现在我的眼前,此时此刻,豁然开悟,着实令我喜出望外。不是吗?流经杭州的钱塘江,因上游弯弯曲曲呈现成“之”字形而被称为“之江”呢!由此,百里剡溪,水弯九曲,自成“了”形,把剡溪称为“了溪”也是水到渠成的事。而面对此山此水触景生情,我的脑海里油然冒出一个猜想:假如大禹治理“了溪”真有其事,那么大禹治水的攻坚地极有可能就在我的脚下,当今的清风山峡处!
此地水弯如“了”,称之为是一种天然意想的巧合,其实让我们的思绪追溯到远古时代,也许更能证明这一点。
我可以大胆地断语,如今呼之为舜皇与禹山的两山,原本山体相连,就像一道天然的屏障铜墙铁壁般将上方流水阻挡,形成浩浩荡荡的汪洋。曾有一名考古学家说过:地名是各个历史时代人类活动留下的活化石,记录着丰富的历史、地理、语言、社会等科学内涵。当今处于上游的许多村名地名,与水相关联,如强口、八里洋、屠家埠、艇湖,禹溪是更不用说了,借此推论,禹溪村极有可能是大禹治水的“大本营”,后来为纪念大禹便将村名呼为“禹溪”,村里建“禹庙”,这是很自然的事。
再让目光聚焦到清风山峡。眼前两百多米的清风大桥南北两头建筑在悬崖之间,水的自然力量要冲击出如此壮观的峭壁,我认为可能性不大。若要在两山间形成如此的地质地貌,非用强大的人工外力不可!而这里的人工伟力,当属大禹指挥的治水大军。可以想象,圣贤舜皇驻足山上,望洋兴叹;继任者禹,登山观势,大展宏图,筹组民工,凿石劈山,久久为功,终于开凿了一道峡口,纵使汪洋之水,一泻东去,终于毕功在了溪。如果我上述猜测能够自圆其说的话,那么,峡谷两岸的峭壁,便是人工开凿留下的地形山貌。大禹时常登临运筹指挥的此山,人们就尊称为“禹山”。
山峡的洞开,水道贯通,迎来了上游区域翻天覆地的变迁,迎来了古越剡地的文明时代——一代枭雄秦始皇南巡乘船逆水而过,指点剡地江山,“凿剡坑以泄王气”;一代书圣王羲之泛舟而上,归隐金庭道观,灵鹅狂草“化鹤飞来”;一代山水诗鼻祖谢灵运近在咫尺筑庐于始宁,或饮酒吟诗,或荡舟剡溪;一代“诗仙”李白、“诗圣”杜甫、“山水田园派”诗人孟浩然,乃至众多名人大家慕名剡溪,络绎逆水行舟而往,作诗吟咏,流连忘返,开辟出了“唐诗之路”……
由此,光阴荏苒,一条清溪,两岸青山,散落着无数动听、优美、凄壮的故事,不妨随手捡起圈点几个分享一下。
不是吗?毕功于了溪后,才有了东晋名士王子猷忽然间想起身居剡地的戴逵,一时心血来潮,随心所欲演绎出一个“雪夜访戴”乘兴而来、兴尽而归的故事。
不是吗?毕功于了溪后,才有了南北朝的谢灵运归隐田园,寄情山水,稳坐嶀浦潭矶崖钓台,风流倜傥,举觞吟咏,尽显超脱悠闲、豪情逸致的故事。
不是吗?毕功于了溪后,才有了宋末元初的临海王氏烈妇为力抗元军所劫,坚贞爱情、不辱圣洁而殉命于山崖,后被人们建清风庙供奉为“清风娘娘”的故事……
此时此刻,我向西方眺望,溪水汇流成湖,淼淼生烟,朦胧中隐藏着一个当代的大故事,一个众多老辈人口中相传的故事: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国家为兴修水利,根除水患,造福于民,经多方考察,将此地作为建大型水库的选址之一,并计划在清风筑坝。后因嵊新盆地良田辽阔、人口稠密、移民难度巨大而放弃,最终选址于浙西的建德,兴建了新安江大坝,筑起了当今的千岛湖。时过境迁,现在我们无需去考证当时故事中的真与伪,然当我看到脚下的清风水坝和浩浩荡荡的湖水,眼前即刻被新安江大坝和千岛湖所替换——
雄关漫道真如铁,而今迈步从头越。大禹“毕功了溪”,造福于民,名垂千古;而当今的新中国迎来了新时代,大手笔改写了自古剡溪独行舟的历史,百业兴举,踏歌猛进。看眼前,不仅剡溪水道依然流畅;看眼前,而且公路县道乡道国道平行通衢;看眼前,更有川流不息的各色汽车在高速公路上穿梭疾驰。
我忽然遥想,如果“谪仙人”李白玩穿越故地重游,那么他必定触景顿感,长叹一声“噫吁嚱”,豪放浪漫之情纵然勃发,随口吟咏出一首首超今越古、脍炙人口的新诗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