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湾,那潭,那山
汽车驶入三界,没多久就到了一个沿江的大转弯。如果不是同行人士提醒,我这个外地人还真不知道这里就是嶀浦!
要知道,在来之前,“嶀浦”两个字已经在我们心里默念过多少遍!
给我的第一感觉,嶀浦其实没什么东西,跟我预想的出入很大。目力所及,无非就是江边一座紧贴江湾的高山,因为开炮采石,山坡已经挖进不少;高山下自然形成的一个大水潭,江水回荡,可能因为淤泥堆积,周围很大一块露出水面;潭的北面有一矗起的岩石,上面远远的还有一座寺庙。仅此而已。同行的专家告诉我们,这山就是大名鼎鼎的嶀山,这潭就是嶀浦潭,那庙就是长官祠,也叫嶀浦庙。
据介绍,被开采的临江山体原来叫作“成功峤”,上有摩崖石刻,跟纪念谢玄取得淝水之战胜利、册封车骑将军的故事有关。由于常年江水冲刷,这块巨石圆润湿滑,大有气象。尽管只是一种传说,但愿一切都是真的。要知道,从方位上看,嶀浦属于始宁范围——谢家封地。因此,生性放浪的康乐公来这个悬江临风的“农家乐”,是完全合乎情理的。
嶀浦庙里供奉的是五代时期的一个侠吏——陈郭。他下潭斩蛟,为民除害,为周围村民世代纪念。嶀浦庙现剩“嶀浦大王殿”三间,里面有好官陈郭的塑像。一副对联给人印象深刻,抄录如下:
仁哉侠吏济困扶危,英名垂剡北。壮也贤臣斩蛟除害,硕德泽黎民。
离开嶀浦,我们来到位于嶀山边的龙宫寺旧址。虽然这里同样见不到太多的东西,但到过的感觉还是妙不可言。
旧址位于原来的三界茶厂、现在的华发生态科技有限公司。虽然是暖日当头的晌午,但公司内古木森然,寒气阵阵。七折八弯,我们终于见到了昔日龙宫寺的一些遗迹:一口古井,一株古树,一堆缺胳膊少腿的石凳、石柱。尤其是被岁月摧残的石凳、石柱、石碑,混乱堆放的样子,让人立刻联想到北京的圆明园旧址。虽然原因各异,但那种辛酸的风雅、残缺的端庄却是一样的。
告别寺址,我们驱车来到仙岩瀑布。它位于嶀山的另一边。瀑布不高,但路很陡,爬上去要费些力气。好在溪水澄澈,在一块块岩石间潺潺流淌着,让人留恋不已。下山时,我们再次经过山麓的那座古老石桥。它是用三块整石拼接而成,下面是一条溪沟。我们故意用双脚顿了顿,意外发现石桥纹丝不动,坚固得犹如前人走过的历史。
仙岩瀑布
诗情回荡的剡中山水
历史不会消失,也难以改变,却可以注解。站在剡溪边上,当我们欣赏着那湾,那潭,那山,却感觉到一种诗情在汩汨流淌着。
跟李白、杜甫等属于同代人的萧颖士27岁就读了博士学位(登进士第),才华横溢。但因为文人特有的清高,官运不通。具体哪一年不清楚,反正他也来过越中散心。有诗为证:
扁舟东路远,晓月下江濆。
潋滟信潮上,苍茫孤屿分。
林声寒动叶,水气曙连云。
暾日浪中出,榜歌天际闻。
伯鸾常去国,安道惜离群。
延首剡溪近,咏言怀数君。(《越江秋曙》)
诗人在一个秋天的清晨下船南进,沿曹娥江向剡溪漫游。一路上,他赏浪中日出,听天边渔歌。随着航程的深入,诗人开始惦记起剡溪了。人家都说美极,到底是怎样一番光景呢?他心里想。转而,他又想到自身的处境,羡慕起曾在这里隐居优游的山人,如梁鸿、阮裕、戴逵父子、孔淳之等等。
可能是因为北方人的缘故,李嘉祐特别向往吴越的山水风光。虽不能常去游历,但对越中印象很深。有一次,他的一位朋友要来绍兴任职,李去送行,没有什么东西相赠,就写了首送别诗:
但能一官适,莫羡五侯尊。
山色垂趋府,潮声自到门。
缘塘剡溪路,映竹五湖村。
王谢登临处,依依今尚存。(《送越州辛法曹之任》)
诗中既劝慰友人知足常乐,又介绍了越中美景。意思是你如果心里闷,或者想念我,可去这些地方转转。其中主要提到了剡溪和始宁,嶀浦一带当然是必经之所。
晚唐的张籍是苏州人(唐时称吴州),如果不来越州那是说不过去的。而且这位诗人还做过水利部副职,人称张水部,更适合来奇山妙水的越州考察调研了。不过留存下来的一首,也是送别诗。从诗的内容看,诗人对剡溪是熟稔得如数家珍。《送越客》:“见说孤帆去,东南到会稽。春云剡溪口,残月镜湖西。水鹤沙边立,山鼯竹里啼。谢家曾住处,烟洞入应迷。”这是明确写到剡溪口的唐诗。
龙宫寺之所以这么出名,与另一位唐代诗人很有关系。他的名字叫李绅。“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。谁知盘中餐,粒粒皆辛苦。”这首题为《悯农》的千古名诗就出自他的笔下。
现在,他离我们是那么的近。据绍兴文理学院中文系教授邹志方先生考证,李绅一生曾3次到过浙东。分别是在贞元十八年(公元802年)、元和三年(公元808年)和大和七年(公元833年)。有种说法是,李绅年轻时曾在龙宫寺修学,但其在《龙宫寺》前的一段“前言”中只说“余为布衣,东游天台”时,经过剡溪,看望故人。后来,他碰到了龙宫寺的住持修真和尚,然后就有了和尚对他讲:“异日必当镇此,为修此寺。”果真被他言中。李绅出任浙东观察使后,出钱修缮了寺庙。
关于修缮龙宫寺的时间,李绅在“前言”里并没有明确指出,但有的学者认为是在第三次来剡溪的时候,也有的论者认为是在公元835年。无论怎样,有一点是可以明确的:这位宰相诗人确实捐钱修过龙宫寺,了却了修真生前的宿愿,并且留下日记——《龙宫寺》:“银地溪边遇衲师,笑将花雨指前知。定观元度生前事,不道灵山别后期。真相有无因色界,化城兴灭在莲基。好令沧海龙宫子,长护金人旧浴池。”和《题龙宫寺净院四上人》:“拥褐梵香四道师,灵山香侣自肩随。前期雁塔应同化,今日龙宫又再期。炎月护生依宝地,夜灯观性息禅枝。东方几度留车马,谈尽空门习氏知。”李绅写的记录重修过程的《龙宫寺碑》现藏于浙江省博物馆。
诗人也有描写仙岩瀑布的,最有名的要数唐代方干。这位晚唐诗人在宜宗大中年间,隐居越州镜湖,并潦倒以终,但留下了很多记录剡游的诗篇,《题仙岩瀑布呈陈明府》就是其中一首:
方知激蹙与喷飞,直恐古今同一时。
远壑流来多石脉,寒空扑碎作凌澌。
谢公岩上冲云去,织女星边落地迟。
聚向山前更谁测,深沉见底是澄漪。
更晚些时候的王贞白也写过《仙岩二首》。他与方干、罗隐、贯休等都是要好的“驴友”,写相同的内容也很正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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嶀浦庙
为文章者不死
黄宗羲说:“诗之与史,相为表里。”胡天游又说:“古今人皆死,惟能文章者不死。”看了很有感想。每一次我们在寻访前人遗迹时,都有一种“前不见古人”的荒芜感。这种空虚也来自心灵的无助。相比前人,我们的生命力不是强了而是弱了,表达力不是好了而是差了。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。
是呀,上述这些诗人,还有连同搭载他们的时代,都已消失在时空的黑洞,《寻秦记》里的时光隧道毕竟只是小说家一厢情愿的虚构。但他们又没有消失。因为留下了用生命凝结而成的神奇字符,不但为过往的历史注解,自己也在其间得以不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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