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中第一次看越剧,是我六七岁光景,草台班来到外婆家的村人民大会堂演出,依稀记得外面墙上写着“农业学大寨,工业学大庆”字样。母亲带着我去人头簇拥的台下,观看越剧《梁祝哀史》,只觉得台上戏服亮丽,台下不时有人流泪,好奇加好听。耳闻目染,而后一介男儿不由自主地迷上了越剧,如诗经里写的,“彼采葛兮,一日不见,如三月兮。”
越剧,如剡溪之水涓涓细流,从东王村诞生,流经剡溪、曹娥江、鉴湖水,走过甬江码头、西子湖畔,飘然而至黄浦江,在水流影中穿梭到江南的古城墙角。
声声慢的江南软语,演绎岀古典的唯美,在晓风圆月下,拖着婀娜的影子,伴着悠扬的乐曲和委婉的唱腔邂逅才子佳人。
月光透过低垂的幕帘,微风呢喃,勾勤出一幅水墨韵味的惊世绝唱。在眼波流转处,水袖翩跹,台步轻缓,浅唱轻吟间,是宝玉与黛玉在一起《读西厢》,是鲤鱼精与白衣书生张郎的一往情深,是陆游与唐琬的沈园绝诗,是山伯与英台的双双飞蝶……那一声声婉转轻盈的唱腔,那一个个窈窕玲珑的身段,那时缓时急的竹笃板声,那如泣如诉的越胡伴奏音,无不上演出人生百态的或悲或喜,“假象写真情,邪正忠奸,试看循环之理;今时传古事,衣冠粉黛,共贻色相于斯”。台上唱得酣畅淋漓,台下听得如痴如醉。
“清羽之音拨云端,深沉浑厚入深渊。玉碎塞空隐隐意,凡心起落失迷乱。”越剧将唱、念、做、打酝酿成一坛糯米老酒,散发出多韵的唱腔流派,有委婉细腻的袁派,有高亢激扬的徐派,有俏丽高亮的傅派,有宽纯敦厚的范派……袅袅娜娜宛如瓦上的雨滴,舞台上那温纯浪漫的一句“娘子”,那情深意长的一声“官人”,那温润如玉男儿身,羞了百花,醉了春风;那娇滴清水的女儿态,芬香引蜂蝶,痴了岁月流年,怎能不让人心旌摇曳?
滋养在江南烟雨中的越剧,塑造出了儒雅典娜的男女主人公,如丹青的留白之笔,长歌当哭,长袖善舞,在七尺写意的简约舞台上空,无花木却见春色,无波涛可观沧海,无画处皆成动静,脸上一嗔,一喜,一怒,一笑,一娇羞,一伤感,一爱恋,一幽怨,皆是红妆出尘,如四月樱花漫天飞洒,如水袖衣襟的轻甩,眼神顾盼的流转,指尖兰花的颤抖,碎花步履的徐徐。“似一朵轻云刚出岫,娴静犹如花照水,行动好比风拂柳。”
越剧,如芙蓉岀水,似脱尘女子,清颜秀丽,青丝墨染,身姿飘逸,如水,如云,如月。恰似那杨柳拂绿伴潋滟水光的精灵,妩媚了江浙沪闵大地,行遍了万里长江南北,走出国门登上大洋彼岸。
“南风知我意,催我入嵊州。”我一生怕对越剧难以舍弃了。